赵欣与蔡向荣(1958年)

从阆中到南充 —— 三. 从南充到阆中

本文是我爷爷蔡向荣1984年8月9日留下的一份手稿的第三部分。 部分地方文字无法识别,只能略去或猜测意思,不一一注明。 另外为了方便阅读修改了一些标点符号和增加了一些小标题。 一. 从阆中到南充 我是1938.8.26日从阆中到南充的。 出发前唐茂吉同志告诉我, 组织关系不能随身带, 怕出问题。 要我去南充后去靖江楼1民众教育馆去找一个名叫陈静波(即陈文)2的同志接头。 与此同时,左丽生也到了南充师范读书,他的关系是单独转的。 曹建翊和求瑞臣3与我同住四川省立南充中学, 他二人同我一起也转到陈静波处。 到南充第三天,8.28日, 我到民教馆去找到了陈静波同志。 他矮矮的个子, 留分头, 穿着异常朴素。 我首先自我介绍我是从阆中来的蔡震宇。 他高兴地说: “知道,知道。曹、求两位同学来没有?” 我答他们已到学校, 今天没有来。 看来我们的情况他早已转来了。 他把我引到二楼上他的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 屋里面堆满了书籍和报纸, 书桌上放着稿件, 原来他是在编报纸。 寒暄几句后, 他向我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学校的情况, 大意是这个学校曾有光荣的革命传统, 出现过许多革命同志, 有的已经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之下。 自从内战时期白色恐怖,遭到大破坏, 那里的党组织一直未能恢复起来。 由于目前国共合作, 党组织有些发展, 各县来南充读书的学生中有些是党员, 仅你们阆中就来了三个, 估计开课的时候还有一些, 就可以创建党支部了。 他又讲了一些目前的形势与任务之后说: 南充中学成立党支部, 准备要你负责。 当时我感觉非常意外, 连忙说:“我刚刚入党, 今年才十六岁, 担负不了那样大的责任。” 他耐心地开导我说:“ 这个不要紧。 一边学习,一边工作, 有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当时我内心很矛盾—— 不干吧, 怕人家说不服从组织; 干吧,又怕干不好。 想了一下,最后终于同意了。 接着静波同志向我交代了三项任务: 大量发展新党员,扩大党的力量。 积极参与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广泛宣传党的抗日救国统一战线的主张,扩大党的影响。 通过救亡运动发现活动分子,将他们中的先进人物吸收到党里来; 加强党员的教育,首先要求我学习理论和学习知识,并组织好党员的学习。 最后他指出虽然国共两党已实现合作, 但目前党组织还是处于地下党的状态, 要注意保守秘密, 尽量缩小“横的关系”4,不开大的会议, 党员与你直接发生关系。 并规定了他向我转关系的暗号: 凡信上提到“吾友”某某“同学”, 他就是党员了。 过了两天, 果然有一个矮胖胖的青年来找我, 给了我一封信, 内称:“介绍吾友张家声同学与你, 他在初七班读书,希望给他些帮助,交个朋友,陈。” 从此我们有了四个党员。 ...

七月 20, 2023 · 蔡醒诗
赵欣与蔡向荣(1958年)

从阆中到南充 —— 二. 阆中入党

本文是我爷爷蔡向荣1984年8月9日留下的一份手稿的第二部分。 部分地方文字无法识别,只能略去或猜测意思,不一一注明。 另外为了方便阅读修改了一些标点符号和增加了一些小标题。 “文化革命”中审查我的历史,年轻的“造反派”老爷们质问我: “依你这样的出身,又只有十六岁,何以能入党呢?” 我当时只能说:“当时就是那个样子嘛!” 及到他们反复调查, 证明我确实是1938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他们很吃惊,“不简单!” 但还是不能完全理解。 这一点倒不能责怪他们, 因为我入党的时候, 他们多数人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我到底是怎样入党的呢? 内在原因1 首先从内在原因讲起。 我自小爱读“闲书”, 至小学时代就看过《七侠五义》《三仙剑》之类的剑侠小说。 初中一二年级,就读完《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 《红楼梦》是在三年级才读完。 这些东西,增加了我的知识,培养了我的文学情趣; 更重要的是诸如武松、林冲、贾宝玉以及张飞、赵云等人物在我的脑子里留下深刻的影响, 对我“叛逆”性格的形成,起过一定的酵酶作用。 自小养成读书习惯, 对我后来读进步书籍,接受革命思想的影响又是一把钥匙。 1936年冬,我由成都回到家乡阆中县立中学读书。 不曾想到,这个川北偏僻的小城进步文化的传播, 竟然比成都还要普遍。 尤其是一些进步书籍, 能够公开出售, 我能买到。 还是高小时代(在成都)我首次看到鲁迅的《祝福》, 当时只觉得很新奇, 并不能理解它的深刻意义。 回到家乡,在一个名叫“醉新书局”(顾名思义,它是传播新文化的场所2)的小书店里, 首次看到了《鲁迅选集》《郭沫若选集》《沈雁冰选集》《张天翼选集》, 还有《王鲁彦选集》《张资平选集》3等等。 它一下子吸引了我。 接触到这些书籍, 好像常喝白开水的人初尝到了一盏香茶一样。 书店里有个伙计名叫田思钦,4 他见我爱看这些“新书”,就让我坐在铺子门口的一张长椅上,“先看后买”, 买不买自便。 我放学后有时间就看, 星期天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把平时被灌输的孔孟学说, 所谓《总理遗嘱》《三民主义》《五权宪法》等等逐渐抛诸脑后。 这时已年满十四岁。 重读了《祝福》, 开始了解它的内涵, 对“祥林嫂”这个人, 产生了同情之感。 家中对照生活现实,觉得她这样的人在我的家乡到处都有。 经过借阅以后, 我终于找家中要钱,买了上述选集。 经过这些书籍的启迪, 思想上起了很大变化。 对旧社会的现实产生了强烈的不满。 对家庭丧失信心, 开始了对自己一生将如何渡过的探索。 我的这些举动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一个是田思钦,一个读书人出身, 比我大几岁; 另一个是书店掌柜的小儿子 (王维全5(现名陈希,在国务院法治局工作))。 田见我真正的“醉新”6, 不时讲他们新到的书籍借给我看。 有时也谈谈他对书的内容的看法, 我有不懂的地方就向他请教。 他算是我的思想的开拓者之一。 另一个是书店掌柜的小儿子 (王维全(现名陈希,在国务院法治局工作))。7 他见我喜欢新书, 没有“大师哥”的架子, 不断找我交谈8。 从交谈中我发现他的思想比较进步。 不久,他借我一本新闻(名字忘了), 上面有范长江的《陕北之行》, 再三嘱咐,看完后交还,不要转借他人。 一看这篇文章,真让我欣喜若狂。 原来中国这块土地上,还有这样一块空气新鲜的“方舟”。 之后,我又找他借,他又借给我史诺的《西行漫记》9和 《两万五千里长征记》10。 这三本书加之别的因素, 使我结束了迷茫的苦闷, 觉得自己找到了光明之途。 从此一心向往延安新的生活了。 ...

七月 19, 2023 · 蔡醒诗
赵欣与蔡向荣(1958年)

从阆中到南充 —— 一. 我的身世

本文是我爷爷蔡向荣1984年8月9日留下的一份手稿的第一部分。 部分地方文字无法识别,只能略去或猜测意思,不一一注明。 另外为了方便阅读修改了一些标点符号和增加了一些小标题。 我的手头,至今保存着两本日记,名曰《生活书》 I 和 II 。 (下简称日记)。 那是白色恐怖时期我的父兄埋在地下保存起来, 解放后才交给我的。 那里面记载着从1938.8.17日–1939.5.8日那段时间参加地下党工作,以及学生运动的一些情况。 当然,最多的篇幅还是写我当时的思想活动, 学习情况和生活琐事; 党内活动写得比较抽象。 个别地方虽然略略几笔, 但还是相当暴露, 这在当时是党的秘密纪律所不允许的。 没有想到,四十五年后的今天, 在我向党史提供资料时, 它成了可靠的依据了。 现在以《日记》为线索,结合个人的回忆整理如下: 我的身世 为了能讲明白一个剥削阶级出身的青年学生如何变成一个自觉的共产主义者, 我想简单叙述一下我的家庭和简历。 我的原籍是阆中县五马桥乡东滩坝的蔡家山。1 (现五马乡四大队一小队。) 原名蔡先艮,字震宇, 在地下党时期,亦即上学以后都用的是蔡震宇这个名字。 到延安后为了使家庭不受牵连2,改名为向荣, 解放后又改为蔡向荣。 我从入伍时起, 在各类登记之上都填的是“家有人七口,地百亩,房十余间,地主成分,学生出身。” 我的曾祖父蔡国正3,是满清时代的一名武秀才。 从童年见到悬挂在正房门上的扁额4上看, 好像是家运还是相当兴旺的。 到了我祖父这一代破产了。 到我父亲时代家庭更加衰落下去。 因为祖产房子,田地都已卖光了, 我父蔡春煦少年时代只读过短期私塾。 我的父亲对我们兄弟姐妹影响很深,因为他算得起一个“中兴人物”。 在家庭经济十分困难的条件下,他发奋自学,读完了“论语”以及“孟子”。 待有一点文化水平以后, 到顺庆(今南充)龙门镇5名医赖绍周先生为师。 背了三年“黄包袱”6之后,便自立行医。 由于医术较好,被四川军阀田颂尧的廿九7军第三师师长 罗廼琼8看中,当了该师一名“三等文职军医官”。 他把挣来的钱使用两项用途: 一是送孩子读书(他的子女中大学毕业二人,高初中各一名); 二是买田盖房,“重振蔡氏家业”。 前者还算在客观上办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后者却是向反面给他自己的儿女(尤其是我自己)带来了一些灾难。 不过,他的阶级本性决定了他在当时一定会那样做的。 他当时是不可能预见到后来地主阶级要灭亡的。 母亲蔡赵氏(无记载名字9),在家主持家务,1943年因我“外逃”忧郁而死, 否则她应戴“份子”帽子。 我兄蔡震东,1932年毕业于国立四川大学中文学系,之后一直在成都教书。 参加过刘湘办10的国明党。 1936年返回阆中,在阆中中学教书。 1937年当了伪县府的督学。 我到延安后(大约是1946年吧)又当了伪县府的教育科长。 195211年死去。 二姐蔡筠,初中毕业后嫁给体育教师张驷启, 也是地主成分。 她解放后是小学教师,现在退休。 三姐蔡松, 解放前川大师范系毕业, 她与她的丈夫郑鹏九在抗战初期都加入过共产党, 以后都脱党了。 她以后一直教书40余年, 1983.3月死去。 ...

七月 12, 2023 · 蔡醒诗
麦克的墓

纪念我的先生麦克

过两天就是麦克(Mike)去世三个月的日子。 几天前墓园的人通知我们,墓碑做好了。 这里的墓碑,其实就是一块铜牌。 10月24号,女儿和我去了墓园。 同行的有一对夫妇。他们是旧识,想去看看他。 结果因为喜欢那个环境,他们也在同一个地方买下了一块地, 说将来到地下可以做邻居。 回来后,我决定开始写一点回忆麦克的文字。 从何说起呢?20多年的共同生活,有太多太多能说的了……其实概括起来,善良,谦和,这两个词基本就能完全描述麦克这个人了。至于说他受过的良好教育,他的相比于他兄弟姊妹都要高的智商,在大学任教的经历,在他善良,谦和的本质面前,似乎都不那么亮眼了。 他走后的这两个多月,我在慢慢地整理他的东西时,找出许多手工编的竹篮, 草帽,棉麻织品,手绣的南美洲,非洲,印第安人风格的制品(看起来像衣服,但并不能穿),地毯,挂毯,面具,动物形状的手工艺品等等。曾和他一起旅游的凯茜(Cathy)说:“他买那些东西,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同情那些向他推销的老人和妇女儿童。”我们出去旅游,通常会对一些跟在后面向游客推销的人很厌烦,避之不及,麦克却会背着纪念品回来。我有时调侃他:“花钱买垃圾(通常都会堆在地下室),完全没有用。”他并不生气,还说那些人也不容易。 我有一位北京的朋友,她有些经历,用现在的话说,算是一位成功人士吧。 她和麦克见了两次面,交谈很少,但她就看出了麦克的为人。 她写了一个大大的“善”字,送给我们作为礼物。我当时想,她还真有识人的眼光…… 保罗(Paul)是一个非常不靠谱的人。 我们看他就是脑子里面缺根筋——他虽然大学毕业,却没有办法持续一份工作; 通常他会在一开始上班就发言批评他的上司或老板,然后就会被解雇。 麦克总会耐心听他说他的所谓的“道理”,还会帮他付饭钱。 麦克还有不少黑人朋友,西班牙语系的朋友。 华人就更不必说了。他认为华人都很努力,很聪明。他善待不同的人,无论老,少,黑,白。 他退休后,去图书馆做义工(Friend of library),在美国退休者协会(AARP)为低收入的人义务免费报税。更特别的是他在超市做货架整理工人。有顾客来问他找不到的货品,他就带着顾客一直走到货品前。我有时去超市看他工作,就会想,他看起来就像个低收入的蓝领工人(因为这个工作就是收入最低的),但是谁会想到他曾经在大学的讲台上教书呢?我有时对他说不要做了。他说:“我工作可以走一走,锻炼身体,等于他们给钱让我运动,有什么不好呢?”我就没有话说了。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有博士学位的人是绝对不可以做蓝领工作的,会被人瞧不起。 麦克的善良,还体现在他每年对社会的慈善捐助。美国是有慈善文化的,而麦克很自然的认为这个是他的公民义务。除了捐款给他读的本科和博士的两所学校,他每年都会给饥饿儿童,食物银行(给穷人免费提供食物的机构),盲人协会,老年痴呆协会,癌症研究协会,心脏病协会等等机构捐款。论收入,他只是中产的低层。他的捐款数目也不大。但是,他去世后,尤其是到了年终,我在信箱中拿到的许多邮件,都是他曾经捐款的机构或组织来募款的。因为他们习惯每年都有收到他的捐款,信中常有“今年还未收到……”的话。 麦克的善良,也体现在他的谦和当中。我认为他的善良是与生俱来的,而他的谦和,则来自他生长的环境。他出生在一个有天主教背景的家庭,从小学到高中都读的是天主教学校。一般来说,相信上帝的人应该是谦卑的,温和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却不一定是大家都能做到的。而麦克的为人处事,常常让我觉得他有点过于谦卑了。在家中他排行第三。他哥哥非常强势,嫂嫂也是目中无人。而她的双胞胎姐姐又很喜欢指挥人。(他还有一个弟弟小了他8岁。)他应该是从小就有服从兄姐的习惯吧,(他的父亲为政府工作,早逝。母亲听说也很坏脾气。)以至于成年后一直延续。有时候我听他和兄姐讲电话,总觉得他对他们的态度过于顺服,很为他报不平。但他似乎习以为常。由此应该可以理解他与家人,朋友,亲戚,同事,甚至晚辈们相处时,态度的谦和甚至忍让,都是出于本质的自然流露,并无勉强。 以上这些文字写于10月底,之后这一个多月,我没有再动笔。现在,感恩节过去了,圣诞节即将来临。去年圣诞节,我们是在一个叫Paradise(中文可译为天堂,仙境,或者乐园)的地方过的。那里风景独特,房子在山顶上,站在阳台可以看到远山,云雾,和穿过云雾的火车……今年的圣诞节,麦克,你在天堂吧?我在凡间,看不到云遮雾罩的仙境了,控制不住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在大学教了七年书之后,由于无法获得终身教职,麦克离开了学校,到一家名为Conway的小公司工作了许多年,直到退休。他与同事们的相处都很融洽。有趣的是,从公司的老板,经理,到低层的工人,前台的服务人员,都拿他当朋友。有一次我们去他老板家(在佛罗里达州)附近旅游,老板听说后请我们去做客。老板的女儿(在老板去世后接任总裁),开着车拉我们参观他家的领地,转了好久。我当时想:“你们要这么大的地有什么用?”我们还受邀参加了两次老板的同一个孙子的婚礼。(那个孙子是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去之前我以为公司的员工都会参加。但是并没有,麦克是以朋友的身份参加的。说到低层的同事,常常有人和他聊一些趣事,内部新闻,一起看球赌球,拉他去聚餐喝啤酒等等。从言谈中可以感觉到他们都很友好。 麦克喜欢阅读,他读书的范围也很广泛。他主修地理,但数学也很好,对文学历史都有兴趣。他常常看电视上的一个竞赛节目“Jeopardy”,而且他回答问题很快,有时比参赛的人还快,还准。每当这时他就会说:“我告诉过你了。你不听我的!(I told you. You didn’t listen to me!)”他教小外孙学会了国际象棋,还教他玩Wordle。随着孩子慢慢长大,他在聊天中教小外孙一些自然科学和历史知识;陪他玩积木,打球;尽量满足孩子的要求。小外孙上学后,在功课方面有问题,他都耐心的帮助。小外孙开始踢足球之后,每次训练,比赛,他都尽量去观看和加油。 麦克和小外孙 麦克还喜欢旅游。在我之前,他常和朋友们出游,去过非洲,南美洲,和欧洲许多地方。我和他一起去过的地方,可以数过来的有—— 中国大陆:北京,上海,杭州,西安 四川:成都,阆中,绵阳,九寨沟 湖南:长沙,张家界,凤凰城,韶山 甘肃:兰州四书五经藏馆,敦煌莫高窟 台湾:故宫博物馆,北投温泉…… 欧洲:伦敦,巴黎, 意大利:罗马,威尼斯,梵蒂冈 西班牙:巴塞罗那 荷兰:阿姆斯特丹 南北爱尔兰 克罗地亚 土耳其 美洲:加拿大,墨西哥,古巴,圭地马拉…… 麦克读书多,他总知道去哪儿,看什么。和他一起旅游,我完全不用操心,所有的一切都由他安排计划。我们还坐过几次游轮,有两次是带着母亲一起。 麦克和母亲坐过几次游轮 提到母亲,她今年(2022)3月8日在成都以92岁高龄离世。当时也很难过,遗憾因为疫情没有能回去送她。记得母亲走的那天,我在流泪,麦克陪在我身边安慰我,并打电话叫来女儿一起陪我。也就在那天下午,麦克出去义务给低收入的人报税,晚上回家时因为大雨天黑,他撞坏了车子。车子送修后因为零件配不齐,一直到三个月之后才修好,而那时麦克已经不能开车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母亲去世不到五个月的8月1号,麦克也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我…… 回想过去23年在一起的日子,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生气和不开心的时候。麦克虽然性格温和,但有时也很固执。我就会发火,讲话会很过份。一般这种情况下,他会不吭声地转身离开,到别的房间去避开我,过一个多小时后出来,带着微笑平和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2020年春节前(也是新冠爆发前)我们又订了游轮出行。出发前三天,麦克提醒我要带护照(因为会出国)。我答应后就忘记了,直到上船前两小时才想起。因为我们在五小时车程之外的码头,根本不可能回家取护照,所以这一次计划了两个月的行程只好取消。当时我非常自责,因为两个人的护照都由我保管。而麦克却一句埋怨我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马上打电话,取消之前预定的活动,在船上和下船后要参加的一些项目,尽量减少临时取消的损失…… 麦克的姐姐曾对我说:“他非常爱你。(He loves you very much. )”我可以感觉到,我也不只一次的听到他在电话聊天中和亲戚朋友说:和我结婚是他此生最对的决定。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2022年6月22日。在得知他患了肺癌晚期之后,他抱住我,哽咽地说:“凯瑞,我非常爱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久一点。(Kari, I love you so much. I want to stay with you longer.) ...

十二月 30, 2022 · 蔡幼欣
婆婆,我和我的父母

我婆婆的几个故事

故事之夜 我的婆婆,赵欣,于2022年3月8日去世,享年93岁。 说实话,尽管她对我总是非常亲切,但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几乎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 当我上大学时,我的爷爷去世了,婆婆也移居到了美国。 从那时起,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变得非常稀少。 然而,在爷爷葬礼后的不久一夜,我和婆婆一起守夜。 当我们等待爷爷的灵魂回家时,她开始分享她的故事。 以下就是那天晚上我听到的故事。 早年生活 我的婆婆在四川省北部阆中县的一个村庄度过了童年。 那是在抗日战争(1937-1945)期间。 尽管阆中离前线很远,但却屡次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1。 婆婆小时候曾亲眼见到一个在空袭中遇难的农民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路上。 当她讲述这个无辜杀戮的故事时,我能听出她声音中的愤怒。 然而,这些空袭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阆中的一所中学被疏散到了她的村庄。 一位中学教师的妻子——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在我婆婆的村庄里开设了一所小学。 这为我婆婆提供了接受教育的机会,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后来,她的父亲,一个在当时十分开明的人,送她和姐姐去了阆中市的一所中学。 她们努力学习,表现出色,并在毕业后成为小学教师。 到那时,婆婆已实现了当时中国大多数女性无法梦想的成就。 但她走向更广阔世界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和我的爷爷的婚姻 婆婆和爷爷(1958) 我的爷爷,蔡向荣,也来自阆中。 青少年时期,他离开了舒适的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抵抗日本侵略者。 经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后,他返回阆中,请求他的姐姐帮他找个一位妻子。 他姐姐曾经是我婆婆的老师,于是向我婆婆推荐了这个婚姻。 尽管从未见过我爷爷,我的婆婆还是同意了。 因此,我的婆婆和她的母亲从阆中出发,前往西安(西安),那里是我爷爷驻扎的地方。 如今,高速列车可以在大约三个小时内完成这段旅程。 然而,当时从四川到西安的道路非常危险,乘坐公共汽车需要几天的时间。 令她惊讶的是,当他们终于见面时,我的爷爷并不喜欢她,试图取消订婚。 据说,这主要是因为他认为她有点矮,不是他理想的妻子。 经历了如此艰辛的旅程,满怀开启新生活的希望,对我婆婆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然而,她振作起来,对我的爷爷说, “如果你不想娶我,那就算了。 但请帮我在西安找个工作, 我会照顾自己和我妈妈的。 家里的人都知道我应该嫁给你; 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她在那晚回忆起这些话时温柔而勇敢的声音。 或许是她的坚韧最终打动了我的爷爷。 他们最终结婚,婚姻持续了53年,直到我爷爷去世的那一天。 新的职业 婆婆重访她的大学(2014) 嫁给我爷爷后,我的婆婆在第四军医大学2注册。 她后来成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代接受现代医学培训的医生之一。 在那个时候,这样的医生在中国非常稀缺。 因此,尽管她没有接受过手术培训,但一位同事尝试教她进行小手术。 我婆婆幽默地说,可惜她的手太温柔,无法在病人的皮肤上切开创口。 因此,她直到退休一直是一名内科医生。 在朝鲜战争期间,一些受伤的士兵被送到她的医院接受治疗。 其中有一位瘫痪的士兵,常常因愤怒而对医务人员发泄情绪。 “但当轮到我照顾他时,他从来没有对我大喊大叫,”我婆婆自豪地说道。 这是我唯一记得她夸耀自己所做事情的时刻。 遗产 在我婆婆的葬礼后,我去探望了她最小的弟弟,他因虚弱而无法参加葬礼。 当我们回忆起我的婆婆时,他告诉我, “我还记得年轻时, 她总是给我买书,鼓励我接受教育。 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一些非常艰难的时期。 但无论情况多么艰难, 你的婆婆始终努力改善自己和她的处境。 我一直很佩服她。” 我不信仰来世或轮回。 我只知道这个物质的世界。 但是当我想到我的婆婆时,我相信她依然活着—— 不是作为某种超自然的存在,而是作为我们共同的记忆和灵感。 这就是她的持久遗产。 ...

六月 23, 2022 · 蔡醒诗